朱康:抓马的,话剧的

发布日期: 2023-11-22   作者:  浏览次数: 191

朱康:抓马的,话剧的

       在近日举办的大夏书院“一次性养成”课程体系“文化交融”模块核心课程——上海方言话剧《雷雨》导赏课中,国际汉语文化学院的副教授朱康与主演华雯、导演吴汶聪就《雷雨》与文化经典的创新传播展开深度对谈。

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朱康副教授(左二) 


抓马的,话剧的

朱康副教授在对谈中的发言

 

各位嘉宾、老师、同学们:

  有个词语不知目前是否还在流行,这词语抓马”,如果你们还在使用,这就是今天我们谈的话题戏剧在所有的戏剧中,《雷雨大概是中国戏剧史上“抓马”的一部,是一部“dramatic drama”,因为这部剧在编剧、舞台设计以及它对于整个话题的思考的意义上具戏剧性

  中国引入戏剧的历史并不长,晚清中国接受西方戏剧中的“drama”这个概念时,在翻译上首先存在着概念上的挣扎,中文对“drama”一词有两个翻译,一则翻译成戏剧”,但因为我们的传统戏曲在中国古代也叫戏剧,所以,为把西方的戏剧跟中国的戏剧区分开后来采取另造新词语的方式“drama”翻译成话剧”。概念上接受的困难在于,中国的戏曲西方戏剧在形式上有着极大的差异——我们有一个微妙的概念世界三大表演体系”,其实这一说法是中国限定,因为西方不需要接受梅兰芳式的戏剧表演体系这就是中国面临的一个表演的危机,即,我们传统的戏曲如何面对年轻一代人对于他们自身话题的理解。

  中国话剧中国戏剧的发展相当中国大陆第一部话剧诞生于1907年,当时春柳社这一剧社引入了一叫做黑奴录》的纯粹翻译而来的戏剧中国人自己创作的剧本大概是1919年胡适所作终身大事》。而曹禺的天才之处在这里体现了出来1934年,曹禺创作雷雨一个24岁的青年,这时距离中国自己创作的话剧《终身大事》也只过去了15年,一部《雷雨》,中国话剧在剧本上就达到了成熟的形态。如果没有曹禺的天才”,大概中国的戏剧发展缓慢一些,所以,这里我们需要讨论曹禺个人的天才在戏剧中的表现。

  我们知道曹禺在清华大学读外文系清华大学外文系当时清华三杰的说法清华之龙”是钱钟书清华之虎”是曹禺,他们改变了中国学术话语的生产中国戏剧创作的形态。曹禺自身因为对西方文学的了解对西方戏剧的阅读,创作了《雷雨》这样一部以中国故事作为内容同时又充满西方戏剧程式的作品——这部戏剧严格遵守“三一律这个从亚里士多德以来直到1718世纪欧洲古典主义都相当重要的创作原则,即把所有的故事安排在同一昼夜、同一场景,以避免由于舞台的变动带来太多演出上的延迟的形式呈现,可以说三一律在这部戏中得到了完美体现在场各位,特别是刚入学的同学,在你们中学阶段做阅读理解有几个重要的作为阅读理解的文本,比如曹禺的《雷雨》、鲁迅的孔乙己……它们都文字表达精致使表述多层的含义,因此便于在高中或初中的语文教学中作为阅读理解的材料。这就可见《雷雨》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意义它是一个极为精致的文本种精致,不仅精致在整个故事的设计,同时在于它每一人物对白都没有冗余的部分每一句台词都发挥它的作用所以它在剧本上极为精致。它的精致使得中国的戏剧迅速成熟1934年《雷雨》剧本发表1935年《雷雨》第一次公演极大地推进了中国戏剧的发展

  这是曹禺承前的一面启后的一面,英语里有一个词语叫做“canon”,文学理论界译经典”“正典“典律因为要和classic区分目前一般翻译二者区别在于,“classic”只发生一次,比如古希腊的悲剧,它只能发生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古希腊意义上的悲剧了;而canon”本身是一个神学词语,它作为一个对于特定作品和特定行为的指称,意味着可以作为其他人的规则或者典范。所以“canon”这个词既可以叫做经典,也可以叫做典范”,它本身可以变为一种“法律”,供其他人模仿canon有一个动词(或叫动词的名词化),“canonization”,指一个文本在文学史的意义上变成经典作品以后供其他人模仿变成其他人创作的法则。在中国文学史上,鲁迅是中国小说创作的“cannon”,是典范,曹禺是戏剧创作的典范,后来的戏剧创作者可以通过模仿曹禺写出更多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曹禺之所以成为中国文学史和戏剧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就在于他给后来的戏剧创作者提供了一种可以模仿的文本的形态。

  这是第二个层面,而第三个层面关于这个剧本本身。《雷雨》部作品之所以会变成中国戏剧史上重要的作品就在于它内部的完整使得它的主题极其丰富它在每一个时代都可以对应观众的心理需求。比如在1935年这部戏上演,当时中国大部分青年还处在旧家庭和新家庭的冲突当中所以,当时的年轻人来说意味着反封建他们对于剧中繁漪代表的新女性形象有强烈的共鸣,她象征着打破旧的家庭制度打破旧的婚姻制度的力量;而在1954年以后,另外一个微妙的主题也已被曹禺放置在剧本当中,那就是阶级斗争因为鲁侍萍跟周朴园生的第二个儿子鲁大海是个工人,他是工人造反的领袖所以他跟周朴园之间既是父子的斗争又是阶级的斗争——这样一部戏它在“三一律”的规则内部极大地放大了每一个细节的意义。

  此外,这个戏在当下的呈现可能会造成观众的另外一反应,因为它的矛盾过于集中、冲突过于剧烈,许多主题已经不当代的社会文化话题中,现在年轻人难以切身体会阶级斗争在这部剧中所表达的意义了,因此这个戏本身就会延伸出新的主题。曹禺自己强调这部戏有一种天地间的残忍”,他从未为这部戏确定某个单一的主题认为,这部戏里面包含着两种捉弄的形态”:一个是自我的捉弄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使得自己变成了自己悲剧的成比如繁漪的选择,因为选择了周萍有乱伦式的关系导致只能接受这种后果,这是自我的捉弄”;另一种是不可知力量的捉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这种主观的选择如何恰恰导致自身的悲剧比如四凤跟周萍在恋爱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亲生兄妹这就是不可力量的捉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部戏原本就使得它的丰富形态里可以延伸出无限多的主题,因此每个时代都可以跟观众形成一种呼应关系。

   这部戏如果放在今天语境钟,我想看,在多大程度上我能够从今天的观众的角度去找到我需要的主题——以这个戏里的欲望问题”为例:比如,繁漪是因为一种什么样强大的力量跟周萍这种乱伦式的结合?再比如,我们对谈之前演出的片段鲁贵说鬼”,鲁贵把周萍和繁漪描述为两个鬼的时候两个鬼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以前的戏剧设置可以说是家庭压抑但这个主题对今天来说可能已经难以体会了。又比如,周萍繁漪与对四凤,我们似乎都难在浪漫爱的意义上来理解他们的关系,他们都没有年轻人那种天长地久的爱情的选择,而只是一种欲望的表述每一个女性在周萍那都是欲望的客体也许在欲望的层面上,他跟今天人关心的自身的生存形态更为相关。凡此种种,这部剧在中国戏剧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它不仅存在于历史之中,还能不断地召唤着未来的演员和未来的观众。




协同:国际汉语文化学院

文字整理:吴亚雯